几秒钟之后,频率和音量都非常均匀的敲门声终于响起。翟一文和凌夙诚眼底的紧张几乎如出一辙,只有少年还是一脸状况之外。
“请进。”凌夙诚再次调整坐姿,顺手将被角的褶皱捋平。
“看样子我可以下班了。”翟一文抓紧时间用袖子擦了擦桌面上的水渍,又冷不丁伸手拽了拽少年的衣角,“准备撤吧。正主来了。”
压下门把手的声音在凌夙诚的耳中被无限拉长。他认真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在翟一文鄙夷意味明显的目光中缓缓放松肌肉。
“怎么,这都第几次了,还是有点怕?”翟一文压低声音问。
“你看起来也没有自然到哪里去。”凌夙诚也小声回答。
“看样子只有元岁一点都不怕你妈。”翟一文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这挺好的,免去了很多未来可能发生的矛盾……”
白纪拉开门,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哦,你终于醒过来了。”她的声音在女性中算是偏低的,倒是和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很搭调,“我本来想过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医生的……但是仔细想了想,还是找个相对最靠得住的吧。”
凌夙诚压在被单底下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强压着语调回答到:“是。我感觉现在已经好多了。”
“嗯,你的各项指标都恢复的很快。”
女人刚走近几步,少年立刻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殷勤地邀请她入座。
“不了,我才开完会,坐了一个上午。”白纪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既没有很高兴也没有很鄙视,“你们也都去休息吧。我有点话要跟他单独说。”
无关人员立刻知趣的退出房间。病床上的凌夙诚愈发局促起来。他大致回忆了一遍自己这段日子里的所作所为,已经开始斟酌等会儿怎么一一想办法解释。
“你觉得你还需要恢复几天?”没想到白纪选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开场白。
凌夙诚愣了一下,谨慎地确定了一个相对折中的数字:“大概还需要三天左右吧,如果不出太大的意外的话……”
“很好。”女人一点头,“外面很乱,我很快就又要离开这里了。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自己多注意一些吧。”
清楚这大概已经称得上是对方表达关切的极限,凌夙诚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也跟着点了点头。
“当然,如果你的状态还不错的话,现在也有另一个选择。”白纪从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俨然又恢复成了公事公办的态度,“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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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巨大的喷嚏声震得笔尖一抖,万一无奈地撕掉了一整页纸,扭头冲着沙发上的人说到:“你差点吓得我把钢笔摔坏了。”
“那要怪你自己,什么年代了还写钢笔。”元岁吸了吸鼻子,双手抱头重新平躺下去,“我正酝酿着补觉呢,别跟我说话,写你的功课吧。”
“哪有你这样只管布置作业不管批改的老师啊。”万一将手里的卷子翻了个面,“你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我就去找别人了。”
“要是我也不管你,你还能找谁?童老大现在只会比我更忙。”元岁把盖在脸上遮挡光线的靠垫拿了下来,“行行行,现在就拿给我看吧。错几题,你就等着吃几顿馒头咸菜。”
“你这是虐待正在发育期的青少年,吃的差不仅影响智商,还会让我长不高的。”万一顶了一句,又突兀地问到,“这么紧张的时候,你不会是感冒了吧?”
“没,除了困,我觉得自己好得很。估计是有谁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呢。”元岁翻身坐了起来,揉了揉黑眼圈明显的眼睛,原地摇头晃脑了一会儿才最终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万一的后脑勺上,骂骂咧咧地问到,“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越来越皮了呢?怎么,不装小大人了?还是彻底不怕我了?”
“你有什么可怕的。连个鱼都不会杀。”万一瘪了瘪嘴,“还有,你也没有多大好吗?能不能别总用那种比我大辈分的口气说话么?”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家里有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弟弟。没有习惯性地上手打你就已经不错了。”
“你现在已经上手打我了。”万一指了指元岁还放在他头后边的手。
“哦,这样吗?不好意思。”元岁对着台灯的光线拿起他的卷子,半晌后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还行吧,你比我弟弟有学习天分。”
万一很快低下头去,大约是想掩饰得到表扬后脸上不受控制的傻笑。
“看得出来你确实是上了心的,不过呢,也不用特别急于求成,你毕竟年纪还是小了一些。就算十几年的人生过得再波澜壮阔,和那些真正见过世面的人比起来,也就那样。”元岁熟练地抢过他手里的钢笔,在纸上打了几个圈,“这几个,再仔细看看。回忆一下自己之前是怎么想错的。”
“元老师,你能保证你知道的答案百分百正确吗?”万一还是不太服她,“我检查过好几遍的。”
“你要不相信的话,可以换个老师啊?”元岁挑眉,“我还巴不得能轻松一点呢。”
“行行行,是我学习态度不端正。”万一立刻认怂,“元老师,千万别放弃我,我是真的想学点有用的东西。”
“我知道。”元岁将笔塞回他手里,“不过也别给自己太重的负担。有些事情你是永远不可能靠一个人扛起来的。”
心思被猜中了。万一接过卷子,装作很认真地看了起来。
“你慢慢做,我先走了。”元岁也不过分拆穿。
“又去开会?”
“对。从外地过来的人渐渐到齐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商量。”元岁拾起搭在沙发上的薄开衫披在肩上,在出门前忽然转身,笑着问到,“怎么,你这就开始担心自己长不高了?喜欢上一个基因比较有优势的白人姑娘很有压力吧。”
“你说什么呢!”万一的脸上瞬间烧了起来。
“没事儿啊,我对早恋的态度很开明的。”元岁用脚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