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么得意干什么?”
“我厉害不?”
“……幼稚鬼!”
笠原深绘里抬脚就走。
前边的清叶住持已经走到小湖边了。
“你还没说我厉害呢!”藤原临也追上前和她并肩走着。
笠原深绘里维持一贯冷淡的表情:“不厉害!”
“十八下还不厉害?”
“就是不厉害!”
“既然这么说了,你打个给我看!”说着,藤原临也弯下腰,捡了块石头给她,“只要你能打出三下,我就喊你姐姐!”
“……”笠原深绘里低头,望着他手上那块方形的石头。
良久过后,她深吸一口气,扭着纤细的小蛮腰抬脚就是猛地一踹。
“噗通!”
清叶住持回头,发现藤原临也四仰八叉地躺在小溪里。笠原深绘里正弯着腰,把手伸下去打算把他拉起来。
奇奇怪怪的一对男女……清野住持停下脚步,等待两人赶上来。
藤原临也从水中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水珠,望着笠原深绘里伸出手来的手掌,权衡了几秒钟,他放弃了让女警官来一个湿身诱惑的念头。
“你以后给我小心点!”
威胁了句,他才把手搭上去。
笠原深绘里拉着他起来,然后又像是很烫手似的,把他的手一甩。
有一点很奇怪啊,明明自己比他还要高一点来着,但为什么手比他的要小那么多……而且握住的时候,有种无戒备的亲切感暖融融地传递过来,竟是如此美妙。
跟在笠原深绘里后面,藤原临也再次感慨,她的腿是如此的完美。
盛夏的阳光中,鲜艳的橘色长发,微微泛着火光,比之前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还要漂亮。跟在清叶住持身后,两人踏着溢满石头小路的斑斑光影,来到后山的水池边。
几个京都来的少女,在池边架设的秋千旁玩耍。
池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四周是翠绿的山林。池边有许多小石头堆,每一个石头堆前面都竖立着木制的墓碑,为了表达对死者的敬意,墓碑上用梵文撰写着短小的经文。
“这些都是僧人的墓吗?”藤原临也问。
“嗯是的,就是这样寒酸啊。”清叶住持朝着今天新堆起来的两个墓参拜了下,“刚来寺里的时候,贫僧还会愤世嫉俗:有权力和财力的人留下了漂亮的墓,留下了富丽堂皇的墓。现在再想到这个问题,只会感慨贫僧这些乡里人,生前就没有一点想像力,墓自然也是没有想像力的来建造。贫僧觉得这种墓很是凄凉,但很恰当。因为死后要不需要继续乞讨他人的想像力了啊。”
“优雅只能在想像力里才有吗?”藤原临也搭了一句,“你所说的没有想象力,指的是那方面呢?”
“就是这个嘛。”清叶住持用巴掌连续敲打了几下长满青苔的石塔顶,“石头或白骨,都是人死后留下的无机部分。”
说完后,他像是不愿再讨论这个问题,闭上嘴默默地往前走。
笠原深绘里刻意放慢了脚步,把藤原临也拖在后面,才评价道:“简直是个十足的佛教徒。”
“与佛教有什么相干呢?”藤原临也从路边捡了一根很直的树枝,边走边挥,“优雅,文化,人类关于美的想法,所有这一切的实像,都是无结果的无机东西。不是修缮古寺,只是石头而且。哲学,这也是石头。艺术,这也是石头。大抵啊,除了感情外,石头能代表世界上的一切。”
笠原深绘里开动脑筋,思考他折番莫名其妙的话。
但没等她悟出什么道理来,藤原临也脚底一踢,“姐姐陪我过两招。”
飞扬的草屑中,一根木棍飞来。
笠原深绘里下意识抓住木棍,摆出居合斩的起手式。下一秒,她及时反应过来,把手中的棍子一扔,脸蛋红红地怒瞪了藤原临也一下。
啊啊啊——
这小鬼太可恶了啊!
你自己幼稚就好了,干什么要带上我一起幼稚——
她这罕见的娇羞模样,是真的可爱。藤原临也的视线从她的胸脯向双腿滑下,心想小姨一定要努力啊,尽早把这女人给骗糊涂了好让自己出来救场。
笠原深绘里忍着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顿的冲动,视线凛然地问:“刚才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你这人啊,太古板了,没有一朝见性的可能!”藤原临也笑着说。
见性是佛教用语,即大彻大悟的意思。
笠原深绘里直勾勾地看着他,两人就那么互相看了三秒。
“常言道,禅以无相为体,明白了什么是无形无根的东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见性。想要能够如实地看到无相,就要求对形态拥有极度敏锐的观察力。不能以无私的敏锐性来看形和相的人,又怎能清楚地知道和看到无形和无相呢?”
笠原深绘里还是不懂。
活了快二十五年,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要是不理解的话,你可以看着我。”这时,藤原临也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鼻尖,眉飞色舞地说:“像我这种光凭在这里就能发光的人,也就应该称做是为生而生的人。这种明了的形态,就是无形无相的活生生的例子,最实在的模型。譬如,我站在这,你会觉得我和八月的山林很配,我站在花丛里,你会觉得莪和八月的花丛很配,我站在海边,你会觉得我和八月的大海很配……”
笠原深绘里总算听出来了。
饶了一大圈,他就是单纯说话逗自己而已,顺带再自恋一下……
海风吹过,高冷的女警官将飞舞的橘发挽在耳后,露出浅浅的微笑。她似乎是想露出一个威胁的笑容,但很可惜,因为长得过余漂亮,只会让藤原临也感到好看。
“我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弯腰捡起一根的树枝。
“假如你突然逝去,那就是和八月的灵柩很配,对吧?”
“……不对!”
“西内——”
手臂粗的树枝照脸砸下来,藤原临也转身就跑。
“清叶住持,救命——”
池子对面荡秋千的京都少女,转过视线看被气得不清的笠原深绘里,大概是把这场面当成情侣在吵架,所以她们一致认定藤原临也是个背信弃义的渣男。
最终,笠原深绘里还是追了上来,拿着木棍敲了他几下。
稍稍出了点气,她把木棍扔了,又一次并肩和他走着。树叶间落下来阳光,照在他那洁白的衬衣上,闪耀着润泽的光芒。他不时用手指去撩一下还没干的头发,每一根手指都骨节修长,温润且性感。
“欸,深绘里。”
藤原临也忽然开口,把正盯着他手指看的笠原深绘里吓了一跳,她强行保持着镇定,不耐烦地问道:“干、干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少年不?”藤原临也挖坑似的问。
“不知道!”笠原深绘里面无表情。
“所谓少年,就是像我这样,”藤原临也忽然伸出手,手指在她眼前炫耀似的晃动,“要有让每一根手指都长得完美无缺的意志!”
“……”
笠原深绘里羞耻到想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天照大神在上,一道雷劈死这混蛋吧,再不济把他变成哑巴也好啊……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他这张嘴说死的。
离开水池后,来到一处小住宅区。
一边一边是小松林,另一边是旷阔的斜面,看到那边的海。
“谷村夫人就住在里边。”清叶住持停在一栋小楼前。
“辛苦了。”藤原临也颔首示意。
笠原深绘里往里头看了眼。
低矮的树篱围着一块庭院,几个僧人在院落里戒备。花坛、林阴、树、背阴棚等设施看着充满乡土气息,在低矮的回廊深处,可以看到有女人坐在茶室里。她穿着黑色丧服,束了根细细的腰带,发髻上插着黑百合。
清叶住持推开门,刚准备进去。
“大师在外面等候就好。”藤原临也叫停他,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里边,没有留给他拒绝的余地。
笠原深绘里也跟进去,两人一起在玄关脱了鞋,往有谷村夫人的茶室走去。掀开粗布门帘,那晚见过一面的谷村夫人像是知道会有人来那样,没有坐着,而是蹶着屁股打电话那种姿势。
“欢迎两位的到来!”
藤原临也一进来,她就起身鞠了个躬。
娇小丰腴的身材,很奈斯。
脸蛋圆圆的,算得上漂亮,起身的动作很利索,看得出大家族的涵养。
藤原临也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坏。她那张圆圆的脸蛋,看着很温柔,眼神却又不失女性的坚强,手臂和手指有些胖乎乎的,但绝对不算臃肿。
“我叫藤原。”藤原临也自我介绍道。
谷村夫人没有应声。
笠原明日香也走过来,在藤原临也身边坐下来之后,简洁地说道:“笠原。”
“二位好。”谷村夫人柔弱地应了声。
她那张柔和的脸庞,没有因为两人的到来而显露出困惑。反而像是从闷热的大街上急匆匆地赶回家一样,满脸通红,眼角含泪,丰满的胸脯在起伏。
“遇到什么难题了吗?”藤原临也问。
“哦,没事,让二位见笑了……”谷村夫人用手帕擦拭一下眼角,“今天是亡夫的忌日,妾身有些伤感。”
说这话时,她的眼角往柜子偷偷看了眼。
藤原临也注意到,上面的壁龛里挂着一个男人的照片。
“那位是?”
“正是亡夫的照片。”
“看着蛮斯文的,像个教师。”
“他的确是中学教师呢。”
正聊着开场的寒暄,有女佣端了点心出来。
女佣弯下腰后,侧脸看着很美,藤原临也觉得好生熟悉,但一时半会又回忆不起来。
“妾身自己做的,莲藕小仓卷。”谷村夫人和他介绍道,“将藕卷起来包上豆沙,薄薄地切成片,味道很清甜淡雅。今天是亡夫的忌辰,所以妾身才特地做了他身前最爱的点心。”
“谢谢款待,我开动了——”藤原临也双手合十致谢了下,拿起点心就往嘴里塞。笠原深绘里有些不满地瞪他一眼,用眼神说:“你不许吃人家祭祀亡夫的点心。”
“妾身给藤原君沏茶。”谷村夫人弯着腰,往茶壶里加水烧开。
藤原临也往那边一看,这才看到铁做的火炉已经茶壶都是莲花形的。寺庙里用莲花造型的东西,倒也算合适,还不会让人有念佛的沉闷气氛。
“和尚也有小心思嘛。”他说。
顺着藤原临也的视线,谷村夫人觉察到他是在看炉和壶后,“是嘛,妾身也这样觉得。稍微小了点,很可爱是吧?”
“蛮罗曼蒂克的。”藤原临也乐呵呵地说。
火炉上,莲花半开半闭正好抱着壶底,莲叶边框全切成花的形状,火苗从下边钻出,顺着花瓣的纹路包裹住整个茶壶。这画面透出淡淡的暖意,像在诉说一个牵肠挂肚的古老爱情故事。但壁龛里的那张照片就显得过于刺眼,和画面很不协调,大有暗示夫目前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