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了吧唧的咖啡,讨厌来蹬不到地的高脚椅,讨厌那些个难听的萨克斯风,但这个时间,只这里最安静。
他需要一个安静且隐秘的氛围,这样他能够定下心来好好端详即将出现的人,好好理理这一个月来的纠结,好好确定下自己的感觉。这话说来矛盾,因为感觉是最飘渺的东西,没有形状,没有实体,可能前一秒还浓情蜜意下一秒却可以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嗖的一下吹散,但他现在除了感觉,再无其他。
灵魂可以互换,身体可以互换,当人的眼睛都失去了可靠性,他只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那可怜的微弱感觉。
从角落里的镂空窗,他可以清晰看见整条街,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他的小男孩儿朝这边走来。理智瞬间作出了否定,这不是他的小王八蛋,可感情却澎湃着几乎喷涌而出,那是视网膜上残留的情感,怎么刮,都刮不干净。
店门口的摇铃发出清脆声响。
韩慕坤微微转头,怔怔地望向赵清誉。
赵清誉也看见了他,然后脸上浮出礼貌性的微笑,和上前招呼的侍应说了两句,侍应生退开,赵清誉走过来落座。
“好久不见。”这是赵清誉的开场白。
“没有很久。”这是韩慕坤的回应。
赵清誉想了想,觉得也无可厚非,便耸耸肩:“嗯,这么说也成。”
韩慕坤微微皱眉,从前的赵清誉在他这里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但现在他还是能觉出,这人有了微妙的变化,可能是说话神态,也可能是举手投足间的味道,他说不好。但却肯定不是自己的小王八蛋了,除了外表,其他一点点都不像。不,再仔细去看那眼睛,便好像连五官都不像了。
赵清誉知道韩慕坤在看自己,于是忍着不说话。但韩慕坤看得太久了,久到他有些扛不住,终于打破沉默:“有时候想想,要是没有灵魂交换这一出,或许现在我俩还不咸不淡的凑一起呢,呃,挺纠结的。”
韩慕坤回神般眨了下眼,过了两三秒,才意识到赵清誉在跟自己说话,连忙道:“嗯,要不是亲眼看见,我绝对不会相信。”
赵清誉歪头,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现在还不相信呢?”
韩慕坤苦涩地扯了下嘴角,轻轻摇头:“信了,虽然一百个不乐意。”
赵清誉听出了端倪,试探性地问:“你去沈阳找李闯了?”
“嗯。”韩慕坤喝了口咖啡,撇撇嘴,果然苦得像中药。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去找了李闯之后啊。”
韩慕坤看了赵清誉几秒,才淡淡苦笑:“我回来了,就这样。”
赵清誉垂下眼睛,侍应刚端来的花式咖啡,上面的心型图案很俏皮,伴着浓浓咖啡香,醉人:“你是不是……接受不了现在的李闯?”
韩慕坤哑得厉害:“要听实话么?”
“嗯。”赵清誉搅动着咖啡,看着那心慢慢变型。
“……我接受不了。”
赵清誉抬头,紧紧盯住韩慕坤,问:“那我呢,如果我现在要跟你好,你能接受么?”
韩慕坤没有躲避赵清誉的目光,就那么坦荡荡地望着,看得出思考的异常认真。
半晌,男人泄气似的摇了头:“眼睛告诉我就是这个人,感觉告诉我不对。”
赵清誉跟着摇头:“人也不是我这个人。”
韩慕坤瞬间露出个难看的笑,骤然拔高的声调里是难以抑制的烦躁……和哀伤:“那他妈我的人呢!我看你觉得不对,我看他也觉得不对,我的人就平白无故没了?真操他妈的!”
刹那间,赵清誉有些心疼这个老男人。
可他无能为力:“我帮不了你,你得自己去适应。”
韩慕坤仿佛要哭出来,但最终,他只是疲惫地靠进沙发,就像一头被打败的狼:“我努力了,很难。”
赵清誉知道,赵清誉理解,但受伤的又何止他韩慕坤一个?李闯那天打电话过来却只字未提韩慕坤,只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说艾钢,他就应该有所察觉的。赵清誉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就像午夜电台的知心大姐:“我明白你的感受,但你这样那家伙肯定更难受,他本来就是个急脾气,他等不了你反复确认这么久的。”
就像为了印证赵清誉的担忧一样,下一秒,韩慕坤便无奈地说:“他跟我分手了。”
赵清誉心里咯噔一下:“他跟你提的?”
韩慕坤的“嗯”几不可闻。
赵清誉的表情慢慢沉下去,不冷不热地说:“你逼的吧。”
韩慕坤立刻反驳:“我没。”
赵清誉嘲讽地扯扯嘴角,淡淡道:“你顶多没有主观故意,都推给潜意识吧,这样你就无辜了。”
韩慕坤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半晌,才说:“你比以前刻薄了。”
赵清誉摇头:“以前就这样,只是你没发现。”
几分钟以后,韩慕坤一口气喝光咖啡,然后没头没脑地又说了遍:“真的,很难。”
之后,两个人相顾无言。
咖啡店的布谷鸟钟摆开始“布谷”“布谷”地叫,下午三点整。
韩慕坤忽然问了一个特别文艺的问题:“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灵魂吗?”
赵清誉没法回答,只能默不作声地去看窗外。阳光正好,棕榈树在地面映出漂亮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