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言微笑道:“现在江南百姓以隋人自居且引以为傲……要知道百年前那位姓李的大将军,在江南屠掉的人口虽然没有一半那样多,但去了三成还是有的。先杀后抚,杀到人们胆寒,然后再施仁政,活着的人得了好处,会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满足。只需要一百年的时间他们就只记得好而不记得坏了。而雍州百姓,现在穿隋衣,花五铢钱,十四岁以下的孩子进大隋的学堂,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拿朝廷发的银子。才二十年……他们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你看,时间并不长,不是么?”
……
……
监牢可以改变一个人,这说法终究是不错的。
虽然方解坐的牢狱有些特殊,但这种生活对他思想上的改变还是有着极大的影响。而正是因为在这种环境下,宁言所说的杀一半才能理解的更加透彻。若是在以往时候,方解肯定会不以为然。
他甚至会据理力争,告诉宁言只有待百姓宽仁百姓才会待你宽仁。可是现在的方解,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掌国家神器的皇帝陛下,要考虑的事情远比百姓们要多的多。而这些事,很难用简单的善恶来界定。你可以有自己的好恶,但无法强制xìng的在皇帝的决定上打上一个暴君的标签。
宁言和方解没有过多的讨论军律的事,毕竟私底下议论这个若是被人知道了,说不得会被戴上一顶叫做大不敬的帽子。
在皇权至上的世界,有多少人被这顶帽子压死不可估量。
地上凌乱的都是书籍,墙壁上的地图也被勾画的有些面目全非。地上的石锁少了一个,镶嵌在墙壁中。石床上是宁言的行军笔记,门口的飞鱼袍似乎正在呼喊着什么。方解从沉思中缓过神来的时候,才听到那飞鱼袍是在呼喊自己把饭菜接过去。
两个人的饭菜,有肉有酒。
“这地方不错。”
宁言之前没打扰陷入沉思的方解,他知道之前那点到即止的话需要给方解时间去消化。虽然这个少年深陷囚牢,但既然他坐在这里讲课,就谁也不能坚定的认为这少年没有重见天rì的那天。说起来陛下对方解的处置很矛盾,关他入牢,却让演武院的教授们跑几条街来单独给他讲课。
他不得zì yóu,可在禁锢中又显得很zì yóu。
“安静,没人打扰,可以悟到很多事。”
宁言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用筷子,捏了一片熟牛肉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这有酒有肉有书读的清净rì子,若是有机会我倒是也想享受一番。”
方解无奈的笑了笑道:“好像不只是您说这是一种享受,或许是学生的境界还不够,所以到了现在也认为这是煎熬,没发现有什么舒服的地方。”
“与境界无关。”
宁言喝了一口酒后舒服的出了口气:“武学有境界,文人哪里有什么境界。说几句看似道理很深的话,写几篇繁华锦绣的文章就是境界?说出来的境界,写出来的境界,甚至被人看出来的境界都不算境界。而是在装,越是身份高的人越会装。世人皆有思想,谁都有偶然感悟真谛的时候,这便是境界?那么所有人的境界岂不是全都一样?”
“有些人寻一处风景秀美的所在居住,写什么南山采菊北山种桃的词句,就是境界?那山中猎户田中老农,谁的境界都比他高。”
“是心态”
宁言淡淡道。
“心态”
方解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这监牢四壁牢固不可破,哪怕墙壁上的刑具换做了地图,你身边多了书籍多了教授,但这监牢还是监牢,未曾改变。监牢不可变,那么只能你自己来变。屈时头脚对折做孙子,直时昂首挺胸大丈夫,都干得了,才是枭雄。”
“大隋不需要枭雄。”
方解认真的说道。
“大隋不需要的是做枭雄的人,而不是不需要这样的心。”
宁言道:“手握重权者,谁无枭雄心?”
“先生这话,若是被人听了去便是大不敬之罪。”
“这算的什么大不敬?且我本就是戴罪之身,还怕再多些?陛下也知道我的秉xìng,直言说这些的未必是贼子,满口阿谀奉承的未必是忠臣。你将来若是能走出这里,必然从军。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件为将者必须明白的事。”
“只要最后能打赢,你何必在意什么手段?现在的rì子虽然看起来有些凄苦,让你不甘,可你若是连这点都不能忍受,如何在心里装进一场战争?一场胜负?若是连一场胜负都装不下,还有什么资格谈未来成败?懦夫白痴一个,死不足惜。”
“你心里是学堂,这里便不是牢狱。你心里是牢狱,何处都是牢狱。心里不甘,即便行走与光天化rì,也终究满心隐晦森寒。心里平静宽阔,何止能跑得千军万马?你现在学,不是心甘情愿舒舒服服的学,而是逼着自己在学。虽然两者都是学习,但得到的东西天差地别一去千万里。”
方解喃喃的说了几个字:“心态……学生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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